无歌——回忆几个清华校园歌手(下)

  二

  小卢是“梦中草原”的主要成员之一,95年夏天,乐队很风光地开了一个告别演唱会,之后乐队各奔东西,有的工作,有的去了美国,小卢在北京某一建筑公司工作,后来也辞了职,偏安于北门平房区。

  曾经他很耐心地听完我所有的歌并坦率的指出它们的优缺点,我对他说以前我以为你是一个清高的人,他有点迷惑,清高?我赶忙跟他解释说清高不是一个坏词儿。我所知道的清高的人不多,一个是屈原,再近一点是李白,第三个便是你了。小卢无端地受马屁一记有点哭笑不得小卢和傅不一样,小卢不偏执,不和现实较劲儿。所以他的歌比傅的要温和得多,并且旋律,技巧都比较圆熟。

  谁能够保证心不变
  看得清沧海桑田

  别哭着别哭着对我说

  没有不老的红颜

  ……

  千禧年到来之前,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出了一张自己的专辑。于是,大家就可以看到,他的歌天天在打榜,各种各样从不同角度,不同方面,用不同的词汇,不同的口吻的文章异口同声赞美这张专辑,而本人也渐渐有了“明星”的风度。他的歌是一些旋律圆熟上口的民谣或者流行,一点点沧桑,一点点怀旧,一点点浪漫,而现在则被包装成背负着某种重大“文化”或者“思想”的“经典”。


  对于歌手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人人得以心向往之。然而,偏偏还有一些比较怀旧的人,还是喜欢最初的版本:在校园的礼堂里,在草坪上,或者集体宿舍里,一把吉他,一把口琴,女孩子的和声,简简单单的下来,而不是象在磁带里,有那么多的配器、改编。
  在清华把小卢的《蝴蝶花》唱开的,要归功于另一个校园歌手李健。


  李健是一个典型的校园歌手,受过正式的声乐训练并且弹得一手好吉它,记得在合唱团排练时,李健老是高出一嗓子来。老师点他的名,他就憋红了脸,眼睛争得老大。他和他同班同学缪杰是唱民谣的一对黄金搭挡,两个人得天独厚的好嗓子配合得天衣无缝,至今学校几乎没有比他们更出色的二人组合了。在95年的校园歌手大赛上,他们以缪杰作词作曲的《朋友》毫无异议也拿走了通俗组第一名。

  李健今年要毕业了,据说要去当歌手了。他说他干别的干不好,他喜欢当歌手。他说以后可以安心写歌了。我会很敬业,他说。

  说到清华的歌手不能不提到BerBer。BerBer很特别。

  大一的时候我路过建筑系2字班的男生宿舍,常常会听到一个男孩拼命的敲着吉它,唱“太阳,你在哪里”。他的声音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种金属一样的声音,无法形容。

  那时我无法想象BerBer是这个样子的:矮矮的小胖子,戴副大眼镜,象卡通画的人物,又亲切又可爱。BerBer很和气,让我玩他的吉它。

  BerBer很少出活,比任何一个人都少,但每一首歌是极致的精品,有点非主流的味道,处理得有点出人意料。BerBer唱歌淡淡的,却是至情至性,他的歌和他的嗓子都是与众不同的,空灵并且自然。

  BerBer最近写了一首新歌,唱起来懒洋洋的,很舒缓。歌词是关于一个有阳光的下午。地上有虫子,人处于一种很自由很闲散的状态,BerBer在歌中说,鸟屎也不应糟踏,因为可以做虫子的食物。我不是宣传保护环境生态平衡,BerBer费劲地比划着解释。

  那首歌很乖,BerBer唱起歌来也很乖。BerBer说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说的“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就是那一种感觉,我用手比划了一下,但还是没再说明白。

  BerBer说,他们让他唱这首歌时,就会说,嘿,唱你的那一个鸟屎歌。我大笑。BerBer也笑,然后吃爆米花,咔兹咔兹。

  ……

  (三)

  当校园民谣泛滥成灾之时,因为“校园民谣”而名声大噪的高晓松回过头的来看他的“追随者”时,也许会感到一种时间的讽刺。我们可以从一次非正式的采访中看到一点端倪。记者是一个大一的女学生。她诚惶诚恐地把还不怎么显老的高晓松尊称为“您”。而采访的结果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郁闷坏了”。以下是采访的摘录:

  记:您当初是因为什么触动而开始写歌的呢?

  高:闲着没事干就写歌呗。没什么触动,也没什么故事,我的生活挺单调的。

  记:很多人认为您是校园音乐的代表,您对自己的形象怎么看?

  高:我就这样,不挺好的吗?长得也不难看,说话挺溜,受过良好教育,有理想、有抱负、有道德、有纪律,优秀青年呀……背上了各种我一点都不喜欢的头衔,好象我一定是个“校园”什么什么的……不过,“著名什么音乐人”,著名就行了。


  记:你对现在的生存状态满意吗?

  高:满意呀!不满意我干吗这样呀!工作挺好,我又喜欢又能吃饭,还要怎么着呀……忙也是我自己愿意忙呀,又每人逼我……为了钱奔命,我觉得特有理想。

  记:你对校园音乐这种文化形式怎么看呢?

  高:就是学校里的学生闲着没事干写的歌……学生就是一群闲着没事干,还觉得自己特充实,特多愁善感……上大学你就获得这么一个权利,可以不为生活负责任,又有点思想,所以闲着没事干就出了这么堆东西。……现在没有人写歌就没人写了呗,肯定学生有事干了呗,干吗非写歌呀?

  就这样,他用特有的“痞子”味轻轻消解了少年式的感伤以及商业联合媒体制造的校园民谣“热”。而那时候,这个聪明的年轻人还没有拍电影,也还没有闹绯闻……

  四

  在这个充斥着复制技术的工业时代,在批量复制毫无个性的大学生的高校,在论文东抄西抄的学术气氛里,在这个前所未有的媒体时代,广播、电视、报纸上每天相似的笑脸、腔调、广告犹如一个媚笑的女人不停地献殷勤;各种庸俗的乐评人成为商业的“买办文人”,用技术加煽情的文字对大众进行挑逗;铺天盖地的MTV,千篇一律的流行歌已经无形中决定了我们的模式、方式、措辞、语气、手势、姿态、表情统统是一样的;歌词中的抒情意象被反复地盗版,借用,抽空,变成一个空洞的能指,不再具备实在的内涵。

  我们这个时代没有歌。我们过得平静、忙碌,甚至我们缺少绝望。我们是否能够弃绝陈陈相因和自我重复,对充满陈腐教条的现实世界进行一次反动?是否能够对媚俗的商品社会的进行一次合法清算,对伤感苍白的青春进行一次郑重的反诘?也许我们并不能够。我听过他们唱歌,我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无歌的年代里为他们的歌做一点点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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