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桌岁月

  也许,那个岁月该有更多更合适更动听的称谓。不过,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岁月,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张方方的木桌。人们不仅可以在这张木桌上吃饭、写字、打牌,还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比如,邻居燕儿的妈妈没有工作,买回来一袋又一袋的松籽,每天坐在家里,炕上的方木桌上垫一大块铁片,每天小铁锤叮叮当当把那些松籽敲破,之后放在热炕头烘干,再在方木桌上把外边的一层薄皮儿搓下,选出一、二、三等松籽拿出去卖钱。而邻居小红的妈妈则在方木桌上用一只竹签没日没夜地剥开一颗颗扁扁的白瓜子,同样是为了拿出去换钱……仿佛除了睡觉,每家每户炕上永远都放着一张方木桌。

  当然,我所说的“几乎每家每户”是指农村。因为,那个岁月,我生活在农村,不知道城市里的日子是不是在方木桌上度过。

  也许,用方木桌来定义那段岁月并不太恰当,也许方木桌至今仍然在农村的各个家庭被广泛使用。因为此时,我已经生活在城市,不知道农村的日子是不是仍然在方木桌上度过。

  告别方木桌,是从随父母离开农村的那一天开始。

  那一天,我们是多么欢呼雀跃着跟随父母离开农村啊!

  说出来有点脸红,离开农村,我才知道,原来那方木桌并非每个家庭所必备。

  写字,是需要用写字台的,而在农村时,我们没有写字台。晚上吃完饭,妈妈把方木桌擦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油渍,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周围,我和弟弟写作业,为保证我们的写字姿势,父母故意让出了一张桌子长的两条边。而母亲和父亲分别把我们夹在中间,他们占的那两条边很窄,几乎无法把胳膊搭在桌子上,母亲在进修,父亲在工作。偶尔,大家抬起头来互相看看,再埋下头继续做各自的事情。

  来到城市,父亲单位分房子,把我和弟弟考虑在内,因为我们一女一男,于是,我们家分到的是三室一厅,我和弟弟都有了自己的房间。父母在每个房间里都安放了一张宽大的写字台。关上房门,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各自学习、工作,互不干扰。学习条件好了,并不一定就意味着我们的学习成绩能突飞猛进。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恣意地读小说,弟弟在他的房间里玩着电子游戏。即使父母突击检查一下,我们也能从门外的脚步声中警觉,等他们进到房间,我们已经在做功课了。

  吃饭的时候,也不必用方木桌了,而是用餐桌。母亲把饭菜做好,随着一声呼唤:“吃饭了!”我们从各自的房间里钻出来,于是,摆筷子的摆筷子,盛饭的盛饭,饭后收拾完碗筷,我们又返回各自的房间。

  现有的日子使我和弟弟有了更大的自由,还是革命先烈说的那句话最真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有了自由,别的都不重要了。我们这样想。

  时间,真的是最好的东西,不管多深刻的记忆,不管多长久的习惯,一切都会随时间的推移日渐淡漠,甚至完全消失。

  我们离方木桌的岁月越来越远,终于不再想起。直至有一天,弟弟在农村二姨家住过一个寒假之后,回到家,吃饭的时候突然打破寂静,说出一句话:“还是二姨家的日子好,热热闹闹一家人,都在一个房间里,吃完饭围着桌子坐在热炕头,打打牌或者唠唠嗑,咱家好象监牢,每到吃饭的时候,妈妈一声令下,我们就从各个号子里钻出来,吃完饭后,我们又各回各的号子里去了。”

  这话使父母惊讶,也使我们骇然。二姨家那种让弟弟无比羡慕的日子,不正是我们家过去的时光吗?在得到了期待已久的自由后,我们又开始在追忆透明的方木桌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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